陳國王時常覺得自己是最富有的人。

　　他的國家建在一個小島上。小島四麵環海,海洋的氣息不時透過土地上茂盛生長的林木漫進他的宮殿。滔滔巨浪拍打著石灘峭壁,一處處林立怪石拱衛著他的住所。島上物產豐盈,魚蝦海蠣環島生長,有時會爬上岸,仿佛是數目龐大到連它們自己都覺得擁擠了。

　　陳國王一直守著自己的小島。清晨的陽光漫空傾瀉下來,注進萬頃碧波,使平靜而單調的海麵變得色彩斑斕。陽光慢慢舔上陳國王的背脊——他總會在清晨出發去巡視自己的領地。小島雖然與世隔絕的像是古書中所說的“桃花源”,但欲窮其林的人們從不同的地方奔赴而來,有的帶來貨物,有的帶來珠寶,有的諂媚的將金錢堆在陳國王的麵前然後受到唾棄和驅逐。他們會怒罵陳國王的封閉與蠻橫,卻不得不怏怏離去,隻留下無力的汙言穢語。

　　正午的熱浪將土壤縫隙中的水汽蒸發,然後在層層綠葉之下彙集成團,將涼意清爽桎梏在島嶼之外。陳國王端坐在木椅之上,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,然後將遞過來的魚蝦一點點撥開,慢慢咀嚼,如同品嚐珍貴的佳肴。他的王後會在一側用溫柔的目光裹著他,說:“剩下的,咱今天有口福了。”

　　在不遠處的大陸上,應該已經沒有人記得這位國王了,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守衛的土地。大陸上的人們日出而作,在白日裏走過比島嶼邊界還長的距離。日落而息,在夜間與海洋另一邊的陳國王一起踏上回家的歸程。不,還有人在惦記著他,他的父母和子女還留在這片大陸上,可他始終沒有離去他的王國,最後便隻有子女還守望著他了,即使如此他最終也還是留在了海的那一邊。

　　有人曾給年少時的陳國王說過:“負甲為兵,咋筆為吏。身死名滅者如牛毛,角立傑出者為芝草,故不得以。”他時而會想起這句話,然後拍拍自己墨綠色的衣袍,輕歎一口氣,然後將這句話又忘掉,握緊手中的權杖,向遠方眺望,一遍遍看向自己已看了大半生的海岸低山。

　　海風吹白了陳國王的頭發,吹皺了他的皮膚。他獨坐孤島仿佛遠離了人間,可歲月仍然記得將他帶下這片人間的不尋常地。

　　終究是那樣一個晚上,海風借著暴雨掀起了巨浪,柔弱的浪花跟著狂舞起來,海浪卷去了岸上的魚蝦,吞沒了層層石崖。空蕩蕩的屋中,隻有木椅在吱吱呀呀,他的妻坐在他坐過的地方,恍惚間又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回蕩:“島上有情況,不能讓走私偷渡者得逞。”

　　酒杯落地,濕了的案幾上,沒有了酒氣。

　　他最終沒能回到家。

　　可海洋的那一端的居民終於都記住了他。記住了國王不是無上權力,而隻是一個名字。

　　他的權杖不彰權威,隻為遠望。

　　他的衣袍不繡金龍,原是軍裝。

　　人們說他是最富有的人。

　　作者：河南大學法學院 蘆悅堯

　　實習編輯：範文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