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擺渡人”杯百強作品:《夜航》
《夜航》
(一)
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這段姑蘇之行,在木船的咿呀聲中已趨於尾聲。仰望滿天星鬥,悄悄是別離的笙簫——或許,這一切都是一場美麗的夢罷?
身旁,意氣相投的摯友們也正沉浸於姑蘇夜色的韻律中。盡管這仍是同一片水鄉,同一條綿亙千裏的運河;盡管我們都將回到熟悉的生活中去——但一位神秘擺渡者的聲音,卻仍久久縈繞耳畔。心扉正敞,來時的雜念已然化為烏有。不知不覺中,我登上了秘境的另一個渡口······
他究竟是誰?又身處何方?
至人無己,神人無功,聖人無名。
(二)
“桂棹兮蘭槳,擊空明兮溯流光;渺渺兮予懷,望美人兮天一方······”
迷蒙的江霧,點染出一個似真似幻的赤鼻磯。江麵上,一艘夜航船正隱隱約約穿梭在白霧中,於江麵上犁開層層波浪。舟中漁火明滅,談話聲隱隱約約······
狂士罷?隱者罷?
“桓公,”艄公含著幾分醉意調侃著,“你曾說咱寄蜉蝣於天地乃貪生怕死之輩,我們使力氣的,不求一官半職,一年到頭倒也名正言順居於京城,閑時沽酒而酌,自有痛快——相比之下,又有誰能及你醉心朝廷,焦頭爛額,欲青雲直上而如今急轉直下呢?”
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譏諷,我吃了一驚,正想反唇相譏,無奈一時語塞。半晌,我隻能長歎一聲,跌坐在船舷上。
所幸,同行的蘇小妹似乎讀懂了我的心緒,聲辯道:“人家桓公也是心憂天下,隻是沒有兄長那般曠達罷了,好好撐你的船去!明早我們可是要到達東吳故地的。”
重重愁思湧上心頭,愁雲堆積,緣愁千丈。我輕輕撫摸著木蘭木雕製的船身,掩麵而泣——擺渡人說得沒錯啊,我無非是個欲以其昏昏而使人昭昭的平庸之輩,想要為天子盡些微薄之力,可誰料如今——竹籃打水一場空,夕貶潮陽路八千。唉,夢耶?昔人太白寄情於酒,終有長風破浪之誌,而我桓旭呢?
舟中無人接話,隻有江水嘩嘩的響聲,抗衡著浸入舟中的壓抑的夜色。時值三更,子瞻為何仍舊不至?
浩渺的江麵上,白霧更加濃厚,遮掩了彼此的身形,也藏匿了此刻我的愁容與淚眼——這和當初剛入仕途的我相比,是多麼鮮明的諷刺啊······天若有情,何不佑我春風得意?
“可別說,桓公,您以‘旭’作字,豈不意味著旭日東升,東山再起?又為何要這般愁眉苦臉呢?”打破岑寂的是黃魯直,東坡信上曾多次稱道,是位名士。早年我居京城時,也曾聽聞其詩名。無奈,情真意切,卻同樣難以道出我的心聲:“黃公,您有所不知啊,我十八歲舉進士,入朝為官,深得皇上信任,本想為國家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,有朝一日衣錦還鄉,榮歸故裏,可誰料如今······唉,我桓旭就是咽不下這口氣!”說到這裏,我哽咽住了——往事如潮水一般湧起,十載酸甜苦辣在眼前迅速閃過。我不再說話,默默抿上一小口酒,便將佳釀連同老淚一起傾入江中。
又是漫長的寂靜。
許久,蘇小妹輕輕說道:“何必這樣呢,桓公。”
我揮揮手,謝絕了又一番金玉良言,依身船舷,任憑倦意襲來······
(三)
蹬蹬!咚咚······
怎麼回事,船怎麼了?為什麼超乎尋常的晃蕩?
我睜開雙眼,發現自己正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。周圍沒有點燈,我摸索著,好容易從哪裏抓來了一小盞油燈模樣的器皿。無奈,我擺弄了半天也摸不著燈芯。聽周圍的聲響可以辨別出,船正處於一處湍急的暗流中,而我也正躺在船艙的木榻上。伴隨著不止的震蕩,結實的床板一次又一次地撞擊我的背脊,好不生疼。猛然間,我察覺到身下的木榻已被水花打濕——江南一帶河網密布,西南水路,常有險灘暗礁,倘若這是在激流中翻了船,那可能真的無回天之力了······我腦海裏迅速想起,去歲好友張氏正是在出任江南巡撫的路上翻船而亡的,立即驚出一身冷汗——身往東吳,為何偏偏要選擇赤壁下這條途經夷越的水路?豈不是“明知山有虎,卻向虎山行”嗎?
“魯直!小妹!船家!”我在驚恐中呼喊著,企圖摸索著衝出船艙,可黑暗中我不但摸不著艙門在何處,就連窗欞的把手也無從尋覓······他們在哪兒?據蘇兄說,三人都是初至江南,莫非不識水性,早已葬身水底,隻留下我一人在這艘不聽使喚的船上苦苦掙紮?
船艙外,水聲更加浩大,可以推斷,有更多的浪頭正不斷躍過船幫,狠狠地拍打著周圍的一切。昔者,酈道元有雲:“至於夏水襄陵,沿溯阻絕······”莫非這是三峽?不,不對,不管三峽與否,先出船艙要緊!我再一次掙紮著起來,竭力拍打木門,忽然又記起周圍的安危程度——就算出去了,危險難道不是更大?何況之前早已嚐試多次,這番舉動也難免無功而返······
我一下子跌坐在木榻上,呆若木雞,任憑江水蹂躪著一切,透過窗欞浸濕衣裳。
真是禍不單行,才罷了官,又遇上此等壞事!隻求船千萬不要沉啊······
(四)
“無用之辯,不急之察,棄而不置······”不知過了多久,耳中傳入隱隱約約的誦讀聲。
我在哪兒?
眼前,仍是一片漆黑,但不同的是,已有幾縷細微的光亮出現。
看來,我仍在船裏,那麼,剛才的一切——過去了?
有人拍打窗子,並拉了開來。燈籠的光亮立刻浸滿了整個狹小的船艙。緊接著,東坡笑意滿盈的麵孔出現在了眼前:
“喲,桓公,好久不見哪!剛才擺渡人的‘弄潮兒’沒把您嚇壞吧?哈哈!”憑借光亮,我才發現小小的竹榻已被我折騰得不成樣子,“京城的朋友,不太習慣,未加以照顧,見諒,見諒!”
“哪裏的話!幸會!”我盡量掩藏自己的羞顏,打開了艙門——原來,它竟然僅僅處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,而我慌亂中竟沒有察覺到這唾手可得的便捷!
船的那頭傳來了蘇小妹的聲音:“哥哥,不知桓公如何?沒有受到驚嚇罷?要我端來醒酒石嗎?”
我理了理衣襟,走到門外,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,打量著四周——這裏並沒有什麼浪花拍打的痕跡;相反,船上的一切盡完好無損!高僧慧能曰:“仁者心動。”那麼剛才的我,不就是無事生非嗎?想到這裏,我尷尬地停住了腳步,羞愧萬分。蘇子似乎察覺了這一點,便遠遠地吩咐妹妹先別來打攪:“現在乃是醜時,天未破曉,不如稍作休整,再到船頭暢飲如何?”
我急忙拭去額上殘留的汗珠:“不必了,大家如此盡興,隻為我一人等待,這又是哪裏的話?”蘇子笑笑,挽起我的手臂,我們共同向前方走去。
船頭,擺渡人正操槳練習著禁衛軍武術,一招一式博得魯直不斷喝彩。見我們走來,擺渡人放下木槳,欣然滿滿斟上五尊佳釀:“俺們這種擺渡人,一年到頭就是在護城河裏幹事,平生也是第一次應邀南下。盡管如此,隨機應變應變,一路下來,倒也無大礙,哈哈哈哈!”
“這麼說,船家倒迷戀上剛才那段險灘嘍?”我接過他的話。不知怎的,出了沉悶的船艙,我心情漸漸好轉起來。
“可不是嘛,要不是子瞻大哥和那佛印和尚循循善誘,老夫一輩子也不會碰上這等新鮮的事物。”他的話,聽來似乎少了一份之前的刺耳。
“哪裏哪裏?過獎了!”蘇子傍我坐下,小酌一口,“不過話說回來,萬事萬物確都有其值得觀賞的地方。這險灘再險,到底是人的感受,終究藏有它的一份韻致。隻是呀,我們這些不識事物的凡夫俗子,有時寧可抱殘守缺,也不願意嚐試嚐試。當年,我與魯直兄共遊赤壁,如今故地重遊,同樣感到一番新意,對吧魯直?”
“隻怕是哥哥自己常見常新。”蘇小妹附上一句。
“哈哈哈,妹妹真是切中肯綮!我正是這樣!一個人若是思想常新,看什麼都像是第一次遊曆——無論是風平浪靜,還是險灘密布;無論是扶搖直上,還是暫辭梧桐,若都能從中體味出一份獨有的美感與希望,這樣的人,便是真正的聖賢啦!”
顯然,東坡的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,但由於他向來說話滴水不漏(刪除“的緣故”),眾人並沒有讀出這一層意思。的確,人生的沉浮,就像方才的險灘,聲勢浩大。盡管這樣,它也擁有自己獨特的美。為人者應像陶潛所雲:“不戚戚於貧賤,不汲汲於富貴。”隨遇而自安,知足而常樂,為何要因一時雲煙障目而捶胸頓足呢?想到這裏,我對蘇子的話心悅誠服。
“那就讓我們舉杯,共待天明登上東吳厚實的彼岸吧!來!”
(五)
黝黑的烏篷船快要靠岸了。我們的姑蘇之行即將在這裏結束。船在渡口前的水麵上蕩漾;渡口上,披著夜色穿行的遊人來來往往——從今起,我又將與同行的夥伴們回歸繁忙的學習生活,但和來時相比,我似乎少了一份應試失利的低沉,多了一點知足常樂的開朗——“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心”,我眷戀著這段旅程,這一周的夜航;眷戀著朋友們的知心談吐,傾情解憂。在這一切的熏陶之下,我登上了一個奇美明亮的心靈渡口,那裏,沒有急功近利的利欲熏心;隻有仰觀宇宙的超然幽情······
或許,昨夜一夢昭示了一切。斯人已逝,但他們的精神仍存在於我們之中······
或許,今起,撐一支長篙,向青草更青、風景更美處漫溯······
或許,我們都是擺渡人,將彼此的心靈載往成長的彼岸。
身旁,艄公放開了歌喉。
作者:肖煦恒 所在學校:福建省福州第一中學 指導老師:陳海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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