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擺渡人”杯百強作品:《病房裏的二十分鍾》
《病房裏的二十分鍾》
今日陽光恰好明媚,一道光束穿透過枝葉的罅隙,便碎成了幾顆暖色的金子,周圍落著些許斑駁的樹影,悄然而至的春意暖起了整個武漢城。兩隻不知名的鳥嘰嘰喳喳地立在電線杆上言語著什麼,大抵是在議論這個點為何街上不見幾個人影。
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我與一位戴著口罩的外賣小哥同時踏進這所醫院。我低頭端詳著手中的黑色單子,往醫院住院部走的途中看見一名護士急匆匆地往門外走,興許是還沒吃過午飯,出去領外賣的。
我路過一間間病房,甚至是隻抬眼瞥了有小孩尖銳哭鬧聲的某間病房,便收回目光,照著上司給的名單,與來往的醫護人員擦肩而過,徑直向前走著。
他們看不見我,因為我是隻在陰間辦事的鬼差。
倘若生與死中間隔了一條河,那我便是那條河的擺渡人。將人從生岸帶到死岸,了結他們的一生。
我走了幾分鍾,最後駐足在一間病房門前。透過門上的玻璃朝裏張望,白色的空間壓抑著空氣,三張白色的病床隻有靠窗的那一張安靜地躺著個插著呼吸機的男人。外麵的暖陽如同軟絮一般地落在他的臉上,這看起來安逸祥和。
我的身子無聲地穿過病房門,進到這片白色的世界裏。病床旁的機器機械而不知疲憊地發出“嘀——嘀——”的聲響,在偌大的病房中寂寥地證明著床上的病人還有一絲生機。
他是個傳染科的醫生,很年輕,才二十五歲,事業穩妥著,父母與爺爺奶奶都還健在,就是他還沒談戀愛,到現在也沒個戀人,家裏正催著。
但他沒這個機會了。
我駐足在他的病床邊,眼見他的那縷魂緩慢地從虛弱的身子中抽離出來,逐漸化出個人形,坐在自己的病床邊。他抬頭看見我,似乎很是驚訝,那驚愕的神色卻轉瞬即逝,變成了好奇,“你……”
“我是陰間來的鬼差,在你陽壽盡了的時候帶你去陰間。最後的二十分鍾裏,你可以看見我,可以與我交流。”我淡然道。
他終究是個剛畢業沒幾年的醫學生,恐怕是不大相信鬼神之說,對於我的存在也是沒什麼很大的反應,仿佛他還健康著,而我不過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,來看望他的。但他的反應著實鎮定,與我先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樣。既不大哭大鬧,也不劇烈地反抗。
“你看起來很年輕,似乎比我年紀要小。”他看著我說,旋即將目光移到他身邊的那張空病床上,“之前躺在這裏的那個老奶奶,她孫女和你差不多一樣大的年紀。那天知道她奶奶得了新冠肺炎後,整個人崩潰地跪在地上,不知道哭了多久。”他頓了下,接著說:“不過還好奶奶積極配合我們,樂觀治療,加上我們加班加點地照顧醫治。五十三天她就出院啦,也就是前一個星期。她孫女那天來接她奶奶出院,都是笑靨如花的。看到她們高興出院,我們就也高興了。”
“但你也被傳染了。”我冷聲說道,低頭看著手中的單子,查看下一個要走的人是誰,“按你這趨勢,本來是不致死的,偏偏突然病情加重——你怎麼這麼鎮定?”
“世事無常,我們離患者這麼近,不小心被感染上算正常吧。”他似乎轉了個方向,背朝躺在病床上的自己,“是不是等最後一片葉子掉落下來,我也得去了。”他看著窗外,分明是清冷的聲音,此刻蕩在這空曠的病房中,聽出幾分蕭索。他冷不丁這麼一說,我便也抬眼望出窗外去。
外麵一片生機盎然,種植在窗外的樹木紛紛抽出新芽,生出的小葉倚靠在老嫗指爪般的老枝上,給人展現出一種噴薄欲出的新生力量,仿佛已經等不及,就要綻放出來的春天。三五隻鳥雀掠過天空棲息在樹上交頭接耳,生命的活力傳到這慘白的病房裏,倒是增添不少生氣。這鶯歌燕舞,春暖花開的模樣,哪有什麼落葉要凋零的景象。約莫是時候不多,開始說胡話了。
我繼續低頭看著單子,餘光卻瞥見他正看著我。
我對上他的眼眸說:“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鬼差,是不會像小說那樣給你畫一片葉子的。”他聞言撇撇嘴,“其實我就是想看看武大的櫻花,這個時候的話應該快開了。”他用手指蹭了蹭鼻子,“畢竟之前就想來武漢看一看的,結果來了武漢,反而沒機會了。不知日夜地接收病人,給他們治療,送他們出院,或者去別的地方。夙興夜寐,早忘了這件事了。”他幹咳了兩聲,臉上染開些紅暈,似是不好意思,“你可以帶我去看一看嗎?”
如若不是這種場景與他交談,我很難將他與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聯係起來。但是現實確然如此。
“我們素來沒有‘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’這種服務,你且安心過完剩下的這幾分鍾,然後跟我走吧。”他失望地嚎了聲,繼而又從方才的萎靡中挺起腰板來,“那你可不可以等我到了陰間後,幫我拍幾張照片來?我真的很想看看,她一直誇讚的武大櫻花是什麼樣子的爛漫。”
“她是誰?”
“她?”他遲疑須臾,臉上綻開甜絲絲的笑靨,“是我喜歡的人。原來想著等這次難關闖過去了,我就拍一些武大的櫻花帶回去和她告白,但……哈哈,現在恐怕是不能了。但還是想看看她口中的落英繽紛。”
“好。”
“太好了!真是感謝你了!”在陽光的沐浴下他粲然一笑,笑著笑著,他的眼眶中便起了些許氤氳的水汽,有些淚水沒能忍住,便順著臉滑落下來。他仍是臉上掛著笑,那淚水卻就此不止不休,魚貫而出,如同開閥泄洪。方才傳入病房裏的鳥鳴漸漸消散,餘下的隻有細細碎碎的啜泣聲,再而便是他趴在病床邊失聲大哭,淚水濡濕大片衣袖。他的臉埋在臂彎裏,嗚嗚咽咽地說著,“可是我還是更想親眼看見疫情能有所好轉,還是更想親口和家人最後道一聲再見和謝謝,還是更想親手將照片交到她的手裏……還是有很多更想,還是舍不得這個世界……”
我站在他的身邊,輕輕拍上他的脊背,緘口不言。約莫過了幾分鍾,見他自己緩了過來,便才開口問:“你這算是英年早逝,你怎麼想。”他眼尾泛紅,躊躇片刻,抬頭說了一句話。
驀地,病房門被人推開了。
他還有五分鍾。
這場疾病是冬,而活著與戰勝這場疾病就是春。
倘若冬與春中間隔了一條河,那他便是那條河的擺渡人。和他一樣的還有許多人,那辛苦奔波的外賣小哥如是,那日夜堅守的護士如是。在這寬闊洶湧的河麵上漾著數不勝數的船,而他們則撐船載著冬岸的人駛向春岸。期間會有滔天大浪將他們拍下河去溺死其中,可依舊有許多人加入他們的行列,春岸也越來越多人。
“哢嚓——”
櫻花爛漫,遠遠看去,就同那緋色的雲一般停在人間的樹上,吹麵的楊柳風不寒,卻讓那緋雲下了一場沾衣欲濕的櫻花雨。我拍了幾張櫻花照片,花下沒有人頭攢動的熱鬧。將他們洗出來後,裹夾著一張寫了字的卡片塞進信封裏,托人送到醫院,請護士轉交給那個病情已經轉危為安的年輕醫生。卡片上寫著:下次來武漢,希望是帶上親愛的人來看櫻花的。署名:一隻沒有感情的小鬼。
我一麵很是頭疼地想著上司會如何克扣我的工資,一麵想起我問的那最後一句話:
“你這算是英年早逝,你怎麼想。”
他說:
“我是為國捐軀,心甘情願。”
作者:彭美嬋 所在學校:平岡中學
本文係“擺渡人”杯全國高中生征文大賽百強作品,轉載請注明出處
免責聲明:
① 凡本站注明“稿件來源:beplay2网页登录”的所有文字、圖片和音視頻稿件,版權均屬本網所有,任何媒體、網站或個人未經本網協議授權不得轉載、鏈接、轉貼或以其他方式複製發表。已經本站協議授權的媒體、網站,在下載使用時必須注明“稿件來源:beplay2网页登录”,違者本站將依法追究責任。
② 本站注明稿件來源為其他媒體的文/圖等稿件均為轉載稿,本站轉載出於非商業性的教育和科研之目的,並不意味著讚同其觀點或證實其內容的真實性。如轉載稿涉及版權等問題,請作者在兩周內速來電或來函聯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