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個教師節即將到來,今年教師節的主題是“大力弘揚教育家精神,加快建設教育強國”。值此節日之際,beplay2网页登录特策劃“慶祝第40個教師節,弘揚教育家精神”係列內容,以“我心目中的大先生”、“教育家精神我來說”為題,邀請大beplay体育手机校長、教師撰文,講述“大先生”故事,闡釋教育家精神,展示廣大教師立德樹人、自信自強的精神風貌,營造尊師重教社會氛圍,致敬奮鬥在教育戰線的廣大教育工作者。
本文為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、香港中文大學(深圳)當代教育研究所所長、江蘇省錫中教育集團總校長唐江澎回憶自己心目中的“大先生”——他的高中語文和曆史老師張銀德的文章。
“張老師沒念過大學,可在我眼裏他是位‘大先生’,對我教學、做人影響之大,實非萬言可盡,甚至我‘體悟教學’的許多思想就是他的衣缽傳承。”
下麵,就讓我們跟隨唐江澎校長充滿感情的文字,穿越時光的隧道,一起走近這位在陝南秦嶺山區教了一輩子書的“大先生”張銀德。
致恩師
我的“大先生”,張銀德
唐江澎
香港中文大學(深圳)當代教育研究所所長 唐江澎
1977到1979年,張老師在陝南秦嶺山區的靈口鎮,教我高中的語文和曆史課。張老師沒念過大學,文史的底子完全是“文革”前老高中打下的,可在我眼裏是位“大先生”,對我教學、做人影響之大,實非萬言可盡,甚至我“體悟教學”的許多思想就是他的衣缽傳承。
張老師教曆史,也有些像語文課。大型音樂舞蹈史詩《東方紅》的朗誦詞,大約就是中國近現代史的史學大綱。“在黑暗的舊中國,天是黑沉沉的天,地是黑沉沉的地。災難深重的人民啊,你一次又一次呼喊,一次又一次奮戰。可是啊,夜漫漫,路漫漫,長夜難明赤縣天!”曆史背景是文學化的,沉鬱悲壯;而那“一次又一次奮戰”才是曆史事件,是史料史實,有跡可循。在他的課裏,曆史不是風幹的知識點,你必須死記硬背,是“此刻,多少個家庭的多少個窗戶都一起打開,人們在傾聽,傾聽,傾聽著一個震撼世界的聲音”!
高中時,我們的語文教材更像是領袖文選,要麼就是魯迅先生痛斥梁實秋們的投槍匕首,小說隻有馬克•吐溫的《競選州長》、浩然的《房東大娘》,古詩也就教“抓壯丁”的《石壕吏》。張老師似乎並不滿足於這些內容,他常刻了講義來給我們教。《小石潭記》《捕蛇者說》《石鍾山記》《廉頗藺相如列傳》《鴻門宴》《木蘭辭》《孔雀東南飛》《老夫采玉歌》等名篇。就在那時,連同他那標準的黑體字、綠色的油墨一起走入了我的記憶,至今不忘。他選的教材,大多是他能熟背的,因此,在課上他並不多講,也不像別的語文老師讓你抄上幾本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的筆記,隻是背給你聽並要求你背書。
說來奇怪,我的張老師本有較重的言語缺陷,講課文時口吃嚴重,但背起書來了無磕絆。他用雙指為尺,在講台上敲擊著節奏開始背誦,不多時教室裏就敲出了一片琅琅書聲: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,隔篁竹,聞水聲,如鳴佩環,心樂之。伐竹取道,下見小潭⋯⋯最感人的一次,是老師背誦《孔雀東南飛》。他不會講普通話,操著濃重的方音來讀,目視著教室的上方,依舊緩緩地敲擊桌麵,“孔雀東南飛,五裏一徘徊”,感慨的語調中透出幾多悲戚蒼涼,讓我的心頭掠過寒風。他緩緩地背誦那哀婉的故事,我們的眼光則在劉蘭芝的命運上移動。“舉手長勞勞,二情同依依”,老師揮手作別,班裏的女生開始感傷而抽泣。“奄奄黃昏後,寂寂人定初”,低沉的聲音更讓教室裏的空氣凝固,等到“攬裙脫絲履,舉身赴清池”之後,我們的心全浸沒在這一池苦淚當中。老師久久沒有聲響,淚眼望去,隻見張老師頭微昂著,一任淚流滂沱。
後來教語文,我多次教過《孔雀東南飛》,也多次朗讀過課文,朗讀時甚至精選了悲戚悱惻的《梁祝》來烘托氣氛,用大提琴與小提琴如泣如訴的對歌去配“舉手長勞勞”的話別,用管弦樂的轟然交響去渲染“舉身赴清池”的慘烈,然而始終沒有找到張老師那滂沱的情感,當然也無法讓這首被譽為“五言樂府雙璧”之一的名作去感染學生了。我甚至在懸揣:老師是否會有類似的經曆或感受?是否因為把真切的生命體驗融入了作品,才誦讀得如此感人至深?但不管臆測是否有據,有一條可以肯定:張老師上課,把心放進了教材。我提出的“體悟教學”也在強調,欲使學生對文本產生深入的感悟,教師必須設法引領著學生真正走入文本,而必要的前提,是教師真正走入了文本,把心放進了文本。
張老師的作文教學也多依憑自己的寫作經驗,他擅長敘事,寫過劇本,文字有詩意;但不長議論說理。他的作文訓練就以記敘文為主,評改方法也很特別,多改少評。因此,我的作文本常常被紅筆塗滿,卻少見諸如“中心突出、結構完整、層次清晰、語句通順”一類包醫百病的判詞。他也常喊我去麵批作文,卻常常不講修改的道理,最多就是嘟囔幾句。“疙瘩!”於是提筆捋順字句。“囉唆!”於是圈劃刪減幾行。他叼著煙卷,微眯著眼,一邊反複斟酌他修改的地方,一邊不無欣賞地自誇:嗯,這式修改好得多了!最後,像把一個範本交給你:回去好好看看改的地方。不止在他的房間裏,他也常把修改搬到課堂上。預先讓我用毛筆在大紙上抄了作文,張貼在黑板上供同學看,上課時他提了紅筆來,問:這一句要不要改?咋改?同學們七嘴八舌地指點議論,他在上麵龍飛鳳舞地修改,一改就是一節課。正如他的理論,文章不厭百回改,作文水平不是寫出來的,是改出來的。我現在也常學舌,不要隻看學生寫了多少文章,關鍵要看學生改好了多少文章—這是我的體驗,也是得益於先生的經驗。我想,改文章也許比評文章更見出教師的寫作功底,也更利於提高學生的寫作水平。斟酌字詞、錘煉語句、捋順疏通、刪削增潤的功夫與妙道,有時真是可意會而難言傳,而把一個個具體的修改過程與實例展現出來,讓學生對比著思悟,這樣對智慧策略的傳遞應該更有實效。由是常常感慨,以現今我們教學的現代化手段,用實物展示平台投影,用電腦裏文本修改的工具,向學生展示或讓學生參與作文的修改過程,在修改中提升學生運用語言的悟性,已是如此快捷、方便、直觀了,而又有多少語文老師會像張老師那樣上作文課呢?
張老師身材很矮,應該不足1米60,又好穿長長的四兜中山裝,腿部就格外顯短,加上衣兜在上身畫了幾條橫杠,遠看去身材體型就是一個“真”字,這也的確是他最本真的畫像!常見一圈人圍在那裏,一個人放肆地講張老師的逸聞趣事,眾人大笑捧腹,有的話連我也難接受,心下憤然。但你仔細看,張老師一定就在那圈人裏,他會認真地糾正故事的細節,但糾正的地方更是讓人笑出眼淚來。很長時間,我想不通張老師為何對別人的笑談竟如此不惱不慍,甚至怨他太過委屈自己了。但以張老師的天性,我知道他不會這麼想的。他給我看過一張照片,還不無得意地講過一個故事。公社裏要在高山坡上用白石頭擺“農業學大寨”幾個巨大的字,點名要大名鼎鼎的書法家張銀德老師去。張老師去了,公社幹部一看來了個小孩子,嗬斥道,回去,回去!叫你的張老師來,來你個碎娃子(陝西商洛方言謂“小孩子”)會寫啥?張老師嘿嘿地黠笑,卻並不挑明,隻是說:張老師叫我來的,試火試火(陝西商洛方言“試一試”)。幹部沒辦法,隻好窩著火帶他上了山。上了山就被認出了,但幹部還是無法把眼前的小個子與書法家對上號。張老師不管這些,隻是捏著石灰在坡上撒線,指揮著農民搬運石頭往格子裏填。幾天之後,五裏之外就看得見老師的大作了。他請人拍了張照片,就蹲坐在“寨”字頂端的一點上,人的麵目看不清,但那架勢就是個寨主。我想,張老師是能在心裏規劃出巨幅大字的人,個頭自然就限量不住他的高度了。也許他從未在意過身材與言語的欠缺,生命的狀態才如此真率、豁達。從張老師身上,我更確信了這樣的觀點:幽默是性情的舒展,胸懷的恢廓,更是生命的一種境界,而幽默到了自嘲,流露出的便是十足的人生自信!
老師沉醉於吸煙,看書作畫寫書法,嘴上一直斜叼著煙。他吸煙的絕技,是彈煙灰從不勞煩手指,隻用舌尖在唇間轉動香煙到一側嘴角,而在另一側輕吹一氣。老師經濟很不寬裕,上課時,鈴響起往往還要飽吸兩口,然後把餘下的丁點兒煙頭往牆上一擰,揣進衣兜。有一次估計煙頭沒擰滅,正講課時灰中山裝棉衣兜內竟冒出了煙。——後來的版本演繹成老師講《赤壁之戰》,學生見了煙氣,喊叫“著啦!著啦!火!”,老師卻正色道:別亂喊,早著呢,東風還沒起呢!好幾年前在外地開會,恰巧碰上洛南的同事,順便給老師帶了些鐵盒的煙,在我記憶中,老師是喜歡用鐵盒來裝煙的。收到煙後一人分發一盒顯然數量不足,老師便盤點著身邊認識我的人數,寫好了清單,一人數支煙分發出去,然後再向每人講一遍我的情況。想想看,除了父母與老師,不知道世界上能有多少人會如此精心地分享你的丁點兒進步!後來回老家,專門帶了煙去拜望老師,老師的身體卻不能抽煙了——隱約聽同學說老師遭遇了巨大的不幸……
張老師已然作古,老師的墓地卻一直沒有前去祭奠。初中班主任穀老師遠在豫陝交界、大山深處的墳園,我們同學還從縣城到靈口,到廟灣,再到佛岔,去那裏磕頭,上香。但同學中沒有誰敢提議去看張老師,可能大家實在是無法麵對生活與命運給恩師的造設,好人一生,身後卻天塌地陷。
不管怎樣,我還是希望去老師那裏上幾根煙,又多麼希望老師依舊能陶醉般地吸煙,微眯著眼,斜叼著煙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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